站在廣州站西鐘錶城三樓的防火通道口，我（阿和）望著樓下中庭義烏小商品批發來的聖誕裝飾，恍惚間聽見2013年那個雨夜的警笛聲。鐵閘拉下的刺耳聲響、文件櫃被強行撬開的碰撞聲、老師傅老吳被帶走時回頭望我的那個眼神——這些記憶碎片總在站西最喧鬧的時刻猝不及防地襲來。

「這次的單，要過歐盟新規的海關激光溯源系統。」陳小刀壓低的嗓音從台灣越洋電話那頭傳來，背景混雜著嬰兒啼哭與台北捷運的報站聲。當年那個背著登山包在檔口殺價的台灣小子，如今已是兩個孩子的爸，卻依然敢接這種刀尖舔血的單。

事情要從三個月前，意大利商人Marco發來的那封加密郵件說起。他要求復刻的並非現行款，而是勞力士1968年產的保羅紐曼迪通拿，要完美重現「exotic dial」特有的紅色子錶盤與藝術字體。這種古董錶全球存世不過千餘隻，蘇富比拍賣行去年剛以1775萬美元成交過一隻。

「Are you insane?（你瘋了嗎？）」我當時對著螢幕脫口而出。視頻那頭Marco的金絲眼鏡反射著米蘭辦公室的光線：「And, my friend, this is why I only work with you.（正因如此，我的朋友，我才只跟你合作）」

真正讓事情失控的，是英國的Victoria在倫敦二手錶店發現的驚天秘密。她借鑑畫作的名義，用便攜式X射線熒光光譜儀掃描了真品錶盤——那些被收藏界奉為神諭的「玫瑰金粉暈」，竟是當年燒製時混入的微量砷元素所致。

「你們復刻的不是手錶，是時間本身。」Victoria在越洋電話裡感嘆時，絕不會想到這份光譜分析報告，會引來歐洲鐘錶遺產基金會的調查員。

最諷刺的是師傅老吳。2013年那場風波後，他因「銷售假冒註冊商標的商品罪」獲刑三年。去年出獄後，卻被瑞士某獨立製錶工坊聘為技術顧問——他們看中了老吳團隊首創的真空離子鍍膜技術，能讓18K金鍍層的耐磨度提升400%。

「勞力士用300倍顯微鏡找破綻，海關用質譜儀檢測金屬成分，現在連歐洲人都動用了藝術品鑑定級別的光譜分析。」老吳在視頻裡演示新研發的鉭金屬合金錶殼時，突然停頓了一下：「阿和，我們到底是在造假，還是在推動整個製錶業的檢測標準升級？」

轉動手腕上那隻試做的鉭合金水鬼，灰藍色的錶殼在警報紅燈下流轉出奇異的光澤。這隻採用3D打印一體成型技術的實驗品，走時精度已達到-1/+2秒的宇宙天文台標準，卻注定只能永遠鎖在保險櫃裡。

陳小刀最新傳來的消息說，歐洲買家願意付真品20%的價錢購買「完美復刻」，這個數字剛好是蘇富比拍賣行的佣金比例。而Marco在加密信道最後的留言帶著典型意大利人的戲謔：「Remember, we're not selling watches, we're selling dreams.（記住，我們賣的不是手錶，是夢想）」

防火通道的鐵門突然被推開，阿清拿著檢測報告走來，孕期的浮腫讓她腳步有些蹣跚。報告顯示最新批次的鉭合金錶殼，竟能通過歐盟新規的放射性物質檢測——這個本該令人振奮的消息，卻讓我莫名想起老吳入獄前說的那句話：「當高仿勞力士錶比真錶更完美時，誰才是贗品？」

樓下聖誕音樂突然放大聲響，《Jingle Bell》的旋律裹挾著站西永不落幕的金屬撞擊聲，在樓梯間裡碰撞出奇異的和弦。遠方海關大樓的輪廓漸漸亮起燈光，像極了勞力士錶盤上那些永遠對準著同一個方向的螢光刻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