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阿和(24go手表網廣州站西店負責人)
2010年春天,我拖著行李站在廣州站西路鐘表城外,空氣中混雜著皮革與機油的味道。那年我22歲,從福建老家來投靠師傅老吳,他是我父親的故交,在站西做了二十年「特殊手表」生意。
「阿和,記住這裡賣的不只是表,是時間的幻術。」老吳在煙霧繚繞的茶室裡說出這句讓我琢磨了十年的話。他從保險箱取出一隻高仿勞力士Daytona,鎢鋼表身在日光燈下流轉著詭異的光澤。「這隻復刻版,瑞士人用十倍價錢也分不出真假。」
我就是在那年認識阿清的。台灣來的實習生,紮著馬尾辮在攤位間做市場調研,不小心撞翻我整盤表帶零件。「對不起啊!」她蹲下來撿拾時露出後頸的刺青——隻展翅的雲雀。我們用夾雜閩南語的普通話交談,她說台灣年輕人管廣州叫「復刻表聖地」,我笑說這裡是「時間的造假工廠」。
老吳的作坊藏在城中村深處。七十歲的陳師傅用放大鏡裝配機芯,牆上貼著勞力士專利圖紙,工作臺散落著瑞士機芯與國產替代件。「勞力士的陶瓷圈口永不褪色,我們現在能做到五年不褪。」老吳點燃沉香,看著我們組裝最新批次的Submariner,「歐洲客說中國有三大奇跡——長城、高鐵、廣州復刻表。」
2013年聖誕節,意大利人Marco帶著西西裡口音闖進我們的生活。「上帝啊!這比真表還真!」他拿著放大鏡檢查蠔式表殼的雷射皇冠標記,我們在維多利亞酒店大堂完成首筆交易——200隻Datejust,每隻附贈北歐產防偽卡。Marco臨走前擁抱我:「在羅馬,戴你們表的都是聰明人。」
阿清畢業後留在廣州,我們在白云區租了套房。夜深時她常看我整理訂單,忽然問:「你們會不會做太像了?」燈光下她撫摸著我的手腕,那裡戴著我們自產的Explorer系列:「真與假之間,該有條線的。」
這條線在2016年夏天模糊了。英國古董商Victoria找我們復制1927年的歐yster原始款,卻帶來意外驚喜——她祖父的勞力士真品設計圖。「真正的傳承不是復制,是超越。」維多利亞藍眼睛裡閃著光。我們用三個月做出融合古今的特別版,裝配國產天文臺認證機芯,表背鐫刻「廣州-倫敦」雙城記。
老吳在2018年腦溢血去世。整理遺物時發現他保險箱裏藏著驚天秘密——三十本泛黃的勞力士技術手冊,首頁簽名「R.W.·日內瓦1972」。師母哭著說老吳曾是勞力士瑞士總廠的技師,因擅自改進機芯被辭退。「他這輩子最得意的作品,」師母指著我們生產的Cosmograph Daytona,「是讓普通人戴得起夢想。」
這年冬天站西鐘表城拆遷,我們搬進寫字樓成立24go手表網。Marco介紹中東客戶,Victoria幫我們對接歐洲古董表協會,阿清則用美術專業設計出沉浸式驗表網站。直播帶貨夜裏,我常對著鏡頭演示潛水表深度測試,魚缸裏的勞力士水鬼與真品同步轉動著指針。
2020年疫情期間,我們收到瑞士律師函。跨國律師團隊指控我們侵權,附帶三百頁真偽對比報告。出乎意料的是,Marco從意大利寄來1930年勞力士專利過期文件,Victoria找到英國鐘表協會出具歷史工藝傳承證明。最震撼的證據來自日內瓦——老吳當年的機芯改進方案,竟與勞力士2019年專利高度重合。
「真相就像表盤下的機芯,」我在日內瓦調解會議上展示兩隻截然不同的Daytona,「你們追求完美時間,我們追求完美時刻。」調解員比較著兩表後苦笑:「這恐怕要成為鐘表界的羅生門。」
如今我仍常去老吳的茶室,燒一炷香告訴他最近業績。復刻表行業在跨境電商時代轉型,我們開始自創品牌,表盤印著「24go」標誌,機芯卻沿用老吳改良的設計。阿清設計的「時光蟬」系列登上歐洲時尚雜誌,Marco成了我們歐洲總代理,Victoria則籌辦著中英古董表交流展。
上周整理倉庫時發現老吳留下的鐵盒,裏面裝著各種勞力士零件,還有張泛黃照片——年輕的老吳在日內瓦廠房微笑,身後墻上寫著「Watchmaking is the art of time」(制表是時間的藝術)。鐵盒最深處藏著枚未完成的機芯,擺陀上刻著中英文雙語銘文:
「時間從不造假,它只是循環往復——吳師傅於2008年立春」
我將這枚機芯裝進新制的蠔式表殼,婚禮當天為阿清戴上。她撫摸著表盤上我們共同經歷的十年,淚水滴在藍寶石玻璃上:「原來真假之間那條線,是時間啊。」
雲雀刺青在她頸間振翅,如同表盤下跳動的機芯。廣州夕陽透過站西鐘表城的玻璃幕墻,在我們身上灑下金黃光影,恍若日內瓦湖面的粼粼波光——在那個瞬間,所有關於真偽的界限都模糊不清,唯有時間真實地向前流淌著。